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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狐文化:事理学思想在《中国工业设计断想》这本书中的比重很大,将设计、工业设计上升到哲学层面研究和思考,柳老师可否具体谈谈设计事理学的思维逻辑?
柳冠中:工业设计在传进中国的时候,就把它当做一个纯专业技术角度来看,也就是设计的美化。设计实际上在一百多年前在欧洲形成了一个专业的学科,这个学科最早的形成恰恰不是因为好看,而是工业革命引起的。所以工业革命绝对不是为了一个产品好看,是一个小生产的生产体制,进入到一个大生产体制,这么一个革命的浪潮当中产生的结晶。所以工业设计的诞生是工业革命引起的,而工业革命本身是一个生产关系的变革,而不是像我们现在大家理解的好卖,好挣钱和生产力,所以在中国工业设计基本被当做生产力来认识的。
所以生产力有了工业设计,就卖得好了,生产得好了,就多挣钱了,这是纯粹从利益的角度来认知的,恰恰说明我们认识在一个低层次上,是表面的现象来看,所以必须要有思考。
所以问题在哪?工业设计为什么到中国,我认为工业设计在中国应该是设计强国,是中国方案的一部分,是因为我们设计不是为了自己享受,不是为了多卖钱,不是为了爆品,这些问题为什么在中国呈现?就是我们大家认知停留在一个非常原始的、纯粹的物欲的这么一个层次,我得到了我才承认,我得不到我不承认,那么这人就没有思想了。
所以工业设计我认为是中国工业的断想,所以我对工业设计的认知,谈到事理学,因为事理学恰恰是中国自己的设计理论,而我们传进来的设计的理论多数是从多生产、多卖钱、多漂亮,这些角度来认知设计的,所以工业设计在中国40多年了,我们大家还是从生产角度、从制造角度、从市场挣钱角度去认知设计。而我认为是什么?是中国方案,我们中国方案不是发财梦,而是中华民族复兴梦,复兴是发财吗?不是发财。中国清朝的GDP很高的,但最后灭掉了。什么原因?是光有GDP不管用,光有生产效率不管用,关键是我们整个民族复兴,民族复兴的根本是我们必须认知中华民族传统哲学当中的很多优秀的东西。我们平常过去讲的节俭,要知道过度地包装,过度地奢侈,反而会产生反作用。而设计并不是一味地为了挣钱,其实是中国传统哲学当中一部分,而我们忘掉了,所以我们要通过设计强国,通过设计把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复苏起来。
所以这就是我提的“事理学”主张任何“造物”都必然与一定的“精神文明”像依存的。过去我们讲的物质丰富和精神文明,两个文明一起抓,可是我们往往忽视了精神文明,只强调物质文明。事和物,这两者的关系为什么提出事理学?事理学是中国真正的理论,事物,事在先,物在后,事是逻辑上的先,是时间上的先,人做事才要工具,人做事才要产品,对不对?我不做事,我要产品干嘛?连老百姓都知道杀鸡不用牛刀。我根据的是中国人讲的“实事求是”,把事情弄“实”、弄清楚了,我再去求“是”,而不是先上来就是“是”,先上来是事情的“事”,把事情弄明白了,我才能知道我走什么道路,我用什么产品,我用什么工具,我选择什么科技,我要解决什么问题,这是中国的设计理论。所以我《中国工业设计断想》里面通篇讲的是事理学,事理学恰恰是它的核心精神,强国是需要中国工业设计,但是工业设计的本质是什么?是实事求是,实事求是是中国的哲学理论。所以我们需要进一步理清楚这一点。
搜狐文化:柳老师,您在书中提出设计是“生活方式的创新”,您认为当下的中国工业设计、城市建筑设计应该怎么做?
柳冠中:我在《断想》这本书一再强调,设计并不是指设计的对象的学科,建筑设计只是设计对象的分类所致。而且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的工作是搞建筑的,我就从建筑角度去思考设计,这是一种狭隘的看法。你搞一个产品,你搞一个标志,你搞一个符号,它同样都是设计,它设计的理念是一致的,设计哲学是一样的,而我们往往是由于职业或专业的局限制约了我们对设计的认知,就像我们中国说门缝里看人,把设计看扁了。建筑只是从建造我们居住的房屋或者工作的空间,它只是从一个角度去认知世界了,只是因为建筑设计的领域相对比较完整全面而已;也由于它的历史比较长,所以相对建筑的理论能比较全面的解释的设计,但是它并不能全面解决。所以我们一定要理解建筑设计只是“设计”当中一个工作的类别而已,这样我们才能理解设计的本质。
所有人造物,都是需要设计,生活方式也需要设计。所谓生活方式就是我们平常的行为,以及我们经常说要真实,要从善良的角度去发展,那么最后结果就一定是合理的,而这个合理是什么?是真正的美,而不是表面的漂亮。漂亮只是看着好看,而美是什么?是心灵,是真、善基础上的美,只有真、善才可能成为美,而不是光是漂亮,漂亮不一定美,一个很时尚的东西,可能对某些人来说可能是丑,是恶。所以这点要清楚,中国的理论,真、善基础上才能谈到美,假丑最后只是恶。所以这是中国的传统的理念当中非常清楚的,所以我们讲设计它是指所有的,美国一个经济学诺贝尔获得者赫伯特·亚历山大·西蒙他曾说过:关于人为事物的科学,凡是人做的事情都需要设计,盖房子需要设计,买东西要设计,开会需要设计,做产品要设计,管理一个城市也需要设计,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建筑只是设计工作对象的区别。
所以对设计一定要这么理解,我这里面讲的绝对不是一个具体的家电设计,或者一个房子设计,或者一个桥梁设计,已经不是那个层次上了,设计是对所有“人为”事情的策划、执行。上个世纪90年代初,我们当时工艺美术学院在轻工部领导下,时任轻工部部长的曾宪林讲得非常好,他非常概括地总结了设计角色,他提出设计什么?是先导、机制、桥梁。我觉得这句话到现在不过时,设计是一个“先导”,但是先导并不等于说设计只要一开头,而是全流程的干预;设计还是个“机制”,是全流程干预的管理评价机制;最后“桥梁”是什么?是所有专业学科通过设计综合起来,打通。我一直是受了这句话的影响,所以我对设计的认知,就在这个基础上不断地提升,所有事情都要先导、要机制、要桥梁,都必须有工作平台,工作平台就是全流程,就是要有价值观,要有评价,要有检查,要被干预,要被调整,最后是沟通、集成、整合。现在的信息、大数据时代,所有知识都有可能汇集在一起了。人才当然也需要,所以现在的人才不是一个专家,不能仅仅要专家型,必须要有一种“通才”。有一种说法就中国的字“二十”那个字——“廿”。廿等于说我需要两个(多个)竖向的、纵向的专深,两个专业通到底以后其基础相通的认知能力,那么这不同专业就能够沟通,也就能够在上面冒出新的知识、新的专业、新的学科、新的产业!“廿型”人才,不是专家型,而是跨界型的通才。(是指在自己某一个学科的专深后,在认知的基础逻辑中能与别的学科跨界、交叉、融会贯通,上面出头的部分就是新知识、新学科、新产业。)
这是我们中国未来设计教育必须要有这样的人才出现。还有我们的学科能跨界,所以我现在不能光提倡新产品,还要强调“新物种”的出现。中国要做0~1的东西,不能光看家电,要再关注“新”的产业,不能满足在原有产业上做得比外国好,要有志向做外国没有的东西——新产品、新产业,那就会出现全新的社会,这不就是中国方案吗?必须这样,中国的设计就能走上这一条中国民族复兴的道路。
搜狐文化:在本书中,您谈到传统永远是创造出来的,不是继承的。如何把传统文化巧妙的运用在创意设计中?
柳冠中:中国传统文化是什么?这一点首先咱们就刚才说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一说中国传统文化,就想的是故宫,故宫只是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中某一时间段存在的现象,它再丰富、辉煌,对中国5000年文明来说,它只是一个阶段物质的积累,这是我们所能看得到的。但是看的东西如果不理解其背后的精神,不能分析去看的话,看到的只是一些载体和符号,而要思考背后的本质和精神内涵是什么?所以说不能把故宫或者康熙大帝或者乾隆盛世当作我们所谓的传统,它只是传统的一部分的记载,它不能全面地解释中国的传统精神,所以这个是非常重要的,也就我们看见东西未必是我们全部,所以我说中国的传统文化精神到底什么?是中国的几千年不被历史淘汰的精神讲的什么?
是“一叶知秋”,是“适可而止”,是“师法造化”,是“因势利导”,是“未雨绸缪”,是“新陈代谢”,是“与时俱进”……。所以传统文化真正的东西是我们祖先不断创造出来的。而我们中国传统你说我们春秋战国时的东西,秦朝的东西,汉唐的东西,唐宋的东西,跟我故宫看到一样吗?不一样。我们祖宗在不断地创造传统,如果我们一直继承传统,我们不会有今天,所以传统是什么?是继承传统的精神,而不能只是符号和我们所看到的物品。
而我们现在动不动一讲传统就只继承这个“物件”,那个物件是束缚我们中华民族的创造精神的,我们必须要创新。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传统都是我们祖先一代又一代创造留下来的,绝对不是继承,而我们的祖先继承了传统的精神。所谓精神是什么?我们要进化,进步,创新,要跟上时代,所以一定要理解传统精神的核心,绝对不是停滞不前,而是创新。强调创新就是强调我们要不断地新陈代谢、推陈出新。中国文化不是一味停在过去,我们一直在发展,这是中华文化的精髓。所以我讲传统和创造,是从这个意义来讲的。而真正的继承,恰恰是继承了我们中华文化传统的精神。这是我的一些见解,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搜狐文化:您新近出版30万字的《苹果集:设计文化论》,集纳了持续多年对设计的思考、反思、自省和回答。想问下柳老师《苹果集》和《中国工业设计断想》两本书之间是否有关联性?
柳冠中:这是必然是关联的,而且《中国工业设计断想》是我平常思考的问题,在实践当中一段、一段的思考,就是我脑子里想到什么,我给它记录下来了。实际上它来源是《苹果集》里边所有的文章里的精髓,也就是刚才我一开始说《苹果集》展开了中国工业时期的断想,使它更加系统化。所以再版的《苹果集》这30万字是从上个世纪80年代一直到现在本世纪20年代以来,所有的思想的汇集,所有的论文的汇集,实际上也说明我的思想的脉络,而脉络的每一段的精髓的东西,在《断想》里面都间或地摘录体现出来。但是到了《苹果集》则更加系统地给它展现出来。尤其在交稿的最后一年,2021年我写了个“前言”、“后记”,把我这30来年《断想》的思路跟《苹果集》的思路汇聚后,尤其以“设计”的角度诠释“中国方案”,着重的提炼、梳理出来我认为的“中国的设计理论”。所以大家看书一定要先看看前言跟后记,再去看其中对设计论述的发展脉络。结合了《断想》去看的话,就会更加清醒地看到我对设计认知的脉络的发展,也就我提出《事理学》,一直提升到我们现在讲的中国设计必须要厘清《中国方案》这个目标和道路,我们要从设计的角度去诠释中国方案是什么!
搜狐文化:您在书中专门有一章节谈到了设计教育,作为中国工业设计专业的开创者,您认为设计教育需要做一些什么样的改变?
柳冠中:今后的设计教育更加强调的不是技巧,不是效果图,不是电脑渲染,而更重要是什么?是设计的“本质”,是通过设计使我们国家真正强起来。所谓强并不是我的胳膊、腿多么粗,而是我们头脑,对我们设计来说,它是个跨界的,就像我讲的“一叶知秋”,一张叶子能包含世界所有的信息,我们要学会这个能力。所以在我们学科当中,绝对不能像现在分的这么细,恰恰现在大家也是已经摸到了一个规律,都在说跨学科、跨界,对不对?“跨学科”是因为设计本身是个综合交叉的,设计教育跟其他专业比起来,更要强调综合交叉能力,也就我们的认知能力的跨界、交叉、融通——“认知逻辑”问题。所以在设计学院教育当中,不能光学过去所谓技能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那个是小生产,那是十八般武艺,而现在打仗还能光靠我们的十八般武艺吗?是信息战、是海陆空天一同配合作战,这个统筹能力对设计的学科来说更加重要。它要知道各个学科知识,各个分类知识的特点和它能解决什么问题,它能够调配、组织。所以学会这种能力是靠什么?就必须要通过实际的案例当中去推行,而强调“认知论”的学习,通过解剖一个普通的问题,如解剖麻雀,理解五脏六腑与生命系统的关系,在研究基础上掌握现象背后的规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最后能够在实践当中“实事求是”地解决问题。
文/袁立聪 审/钱琪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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